编者按:2025年12月18日,星瀚15岁生日。我们没有选择盛大的庆功,也没有细数一路获得的荣誉,我们做了一场7小时的线上直播,真诚地诉说故事——有苦、有泪,也有欢声笑语、内心的确幸。直播的最后一个环节,新则创始人大鱼访谈星瀚创始人卫新,主题是“永葆热情与勇气”。这个对话,关于星瀚是谁、我们相信什么、我们将如何继续。

大鱼:各位线上的伙伴们,晚上好!今天是星瀚的15岁生日,他们做了一场长达七个多小时的直播,我们现在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压轴环节——“永葆热情与勇气”。我非常荣幸作为访谈人,想借此机会跟卫新律师问些问题;到了晚上,正是说心里话的时候。
卫新:我刚刚跟大鱼说“饶过我”(笑)。星瀚是2010年12月18日成立的,所以每年庆生都是年底最忙的时候。这些天一直在连轴转,包括今天,除了必须出现在直播现场的时刻,我都在忙几个案子的事情。按照宋佳的策划与安排,星瀚的15岁庆生不是传统的庆功、庆典,而是直播,这件事情并不容易,但我们想通过这样一种不容易的方式,真实地呈现——我们是谁,我们相信什么,以及我们将如何继续。
大鱼:卫律师正好点出了我今天想要对谈的三个部分:一,为什么会有星瀚;二,星瀚为什么会长成现在的样子;三,未来,星瀚希望变成什么样。

星瀚的起点
大鱼:正式进入我们的第一个话题——为什么会有星瀚。我最近觉得,创业特别像做梦,不知道卫律师会不会有这种感受,不知不觉就15年了。你还记不记得15年前,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东西,遇到了什么事情,还是碰到了什么人,让你决定踏出这一步,开了这家叫“星瀚”的律师事务所?
卫新:我们律所现在弄了一个小空间,叫“记忆博物馆”,今天直播开始的第一个环节,就是带大家云参观“记忆博物馆”。这个博物馆里的物件都是同事们分享的,他们认为星瀚留给他们记忆最深刻的、最珍贵的东西。其中有一个画框,是2019年办年会的时候,我们放在签到台的。我们请每一个同事都拿一颗小星星,写上自己的名字与愿望,再把小星星投到画框里,画框上写了一句话:“凡许愿,必实现。”昨天,我在“记忆博物馆”看到这个画框时,就找了自己当年写下的愿望,二个字——“好梦”;我想,我那天一定是希望自己可以睡个好觉,以及,也觉得,开律所,就仿佛是一场梦。这个梦开始的具体时间就是2010年12月18日,这一天,我带团队从前一个律所搬家,是个周六。

对于我自己来说,心里一直有一颗种子——创立一家律师事务所。因为我毕业之后是先去了一家创业公司,工作三年后进入律师行业,我觉得传统律所不能承载我的专业理想和系统,那会儿,更多的是一种对长期价值的不安、对技术派律师被认可的不安、和对职业天花板的不安。在前一个环境里,这种天花板是有限制的。而我经历过别人创业的故事,所以我想用一种组织化的方式,创造一个能够承载我对专业、对体系理解的新系统。根据规定,做律所主任必须执业满五年。我是2005年10月底拿到的律师证,所以到2010年10月底刚好满五年。时间到了,我觉得我要做这件事,于是就去做了。
你说2010年创所,有时代机会吗?很多人说有。但老实说,我那时候并没有很清晰的感觉,认为这是律师行业高速增长的机会,要去获得时代的红利。更多是内心的冲动,要承载自己对于律师行业、专业服务业的理解。约翰·洛克说:“人之所以是人,本质不在于肉体,而在于记忆的连续性。”也就是说,当我有这样一个理解的时候,我就应该按我的理解去做。之前的环境没办法承接我的理解,所以我就应该勇敢地跨出那一步。当时看起来似乎是理所当然、平静的一天,但回过头看,其实是很重要的命运转折点。

星瀚的成长
大鱼:15年过去,星瀚也不算很年轻的律所了,用现在的话讲,到了“中登”的年纪。其实中国的律所跟中国企业一样,没有那么多能开这么久、而且能做到这个状态的。15年来,星瀚跟你当初那瞬间定下来的想法一样吗?有哪些坚持,没有改变过?还有这次的对谈主题叫“永葆热情与勇气”,热情很好理解,星瀚一直都很有活力,但勇气怎么体现?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卫新:“热情”是会被消耗的,“勇气”也需要被反复验证;“永葆”这件事,其实很难。是不是在有挫折、痛苦、无奈与遗憾的时候,仍然对这件事充满期待并愿意真正投入,这就是热情与勇气。
大鱼:从我们外人的角度看,星瀚是一个有点理想主义色彩、比较青春活力的律师事务所。不管是对“技术派”的坚持,还是对一些新兴事物的接纳;星瀚10年前、15年前在做的事,哪怕放到现在来看,很多在行业里也是很新的,这是我的理解。但我知道,过程一定没有那么容易,到现在都需要勇气和热情,15年前可能更是。所以我好奇的是,当年有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让你相信这种很理想的状态就是应该做的?
卫新:我觉得,是我自己对于商业、对于人、对于事情应该是怎样的理解。那时候我已经工作八年了,那八年看到的人、事,与行业的理解是有差距的,所以我想去突破、想去创造。比如,我刚来律师行业的时候,年轻律师没有成体系的培养路径,我看到有些律所的年轻律师收入非常菲薄;而我以前在公司里,是有一套人才培训体系的。比如视觉识别系统,我们戴的星星小徽章是我们的VI,我们的网站、宣传册、主色调,这些我都已经理解;但律师行业好像不是,突出的是个体。但我觉得,个体的发展是会碰到瓶颈和天花板的。我自己在做业务的时候,发现今天干这个、明天干那个,分工协作和我的理解、和我原来对商业的理解是不一致的。包括客户和律师的关系,以及老律师教的一些东西,我自己也不完全认同。
你说那是理想化吗?我觉得不叫理想化,那是特别理性的想法。我认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做得更好、积累更多财富、发展更快、职业机会更多,是理性的判断。
大鱼:挑战在于,不管是从逻辑、从别的行业的类比、还是从过去的经验,你都觉得应该这么做;但在那个时代,2010年,可能上海律师就一万人,99%都不是这样子的。你是如何说服自己这么做是对的?甚至这个方向、这个路径本身就是应该做的?
卫新:你前面问我:“你现在做的和当初想的是不是一致?或者你碰到了什么困难?”我觉得我当然有不一样,或者说,人虽然是会自然成长的,但好像也并没有。创所之后我知道,我低估了很多事情,比如我低估了组织的复杂性;还有,我觉得当正确的体系形成了,人就可以自然地成长,其实也不一定。回望的时候,当初是有理性的判断,但你看大家都这样,其实就是告诉你了,这是一个纳什均衡。
大鱼:你会不会怀疑,有没有可能这个行业的规律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我甚至感觉那时候是你冲动,觉得不管别人能不能干成,反正我有机会?
卫新:你说的符合我当时心态。第一,肯定经过理性分析;第二,那一刹那觉得,虽然别人干不成,但笃信自己能干成。这里边是有冲动,或者说不成熟、幼稚的成分。
大鱼:这就是勇气。你也不知道海的那边是什么,反正船先开出去。
卫新:那时候年轻,才30岁。年轻有一个机会就是——我相信长期,我相信长期投入,可以做时间的朋友。如果那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也许对长期性和调整的动力就会不足。
大鱼:这让我想到一个特别适合星瀚的主题——“少年与海”。我们知道海的那头有风浪、也知道有大陆,但是没有路径,只有少年可能可以在船还没有造好的时候,就有足够多的勇气往前走。
卫新:我觉得“少年与海”这个说法很好,他对未来困难的复杂性其实是估计不足的。只是当你相信这件事情是对的,你想去验证。看过别人成功,又对自己很自信的时候,觉得自己能做成;觉得此刻不出发,对不起自己对于这件事的理解。
大鱼:我得说一下,“少年与海”的对应是“老人与海”,“老人与海”也是很好的词。但我们会看到很多“老头与海”,老头不想出去了,他觉得在海边晒晒太阳就很好。出海的勇气,可能只有少年们才更愿意一些。
卫新:我今天在直播的间隙跟宋佳分享,初心是什么?就是霍姆斯法官说的,经历复杂后的简单。此刻回望过去的15年,我一定变得更强、更有能力、对事情的理解更深刻了。但如果有一个时光穿梭机让我回到15年前,我已经预知到我轻视了,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把人想得简单了,15年后其实也只做成这样,并没有像15年前憧憬的……我还会不会出发?我觉得,我还是会出发。因为我刚刚说,你之所以是你自己,是因为记忆的连续性。我做了这样的选择,不是因为这样选择才能成功,而是因为如果不这样选,我就不是我自己。这就是所谓保持初心,是指校对自己的判断;校对完了之后,你还是会勇敢地出发。

大鱼:那就正好接到后面的话题了,我们聊聊“校对的过程”。因为我对星瀚最大的印象就是你们一直强调的——“技术派”、“产品”、“运营”、“一体化”。这似乎是星瀚始终对外传递的核心标签。我可以简单理解成这就是星瀚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的一种理想律所的形态和对应的结果吗?我好奇的是,实际的情况会不会是前面有一大堆的选择或坚持,现在这几个坚持是剩下的?
卫新:我觉得大鱼总结得很好。“技术派”确实是我们的理想。我在2010年对于法治、对于中国社会未来的改造和影响,一定比现实更乐观。
“技术派”跟法律的价值息息相关。法律是一种解决人与人之间冲突以及让人与人之间协作的工具和方式;我们都希望这种理性的、我们所学的能够在社会中发挥更大作用。所谓“技术”,是你纯熟的运用和深刻的理解,而且能够服务于现实生活。“技术派”的概念是,第一,我们认为无论行业或者背景怎样变化,我们相信法治的路,相信法律的工具会让世界更美好。第二,技术派更加务实,我们会强调现实的可执行性,或者说链路的逻辑性。而不是像有些老律师告诉我们的,要跟客户说得很玄,看山不是山、看山又是山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件事好像能用很多办法去解决。我们更希望用我们所学的法律专业知识来解决问题。第三,跟我们对于这个行业的认知也有关系。我们相信这个行业会更好,这个行业会更加市场化。
大鱼:从我的角度理解,星瀚追求的理念就是“热爱法律的技术派”。为了实现它,有产品、有运营、有一体化等等手段,甚至未来还有科技,还有人力上的一些变化。刚才说那种不坚持专业的,我们似乎有一种描述可以很容易理解:虚头巴脑、信息差不对称。但是如果让咱们再定义精准一点,对于“技术派”,比如我给星瀚介绍了一个律师,你怎么衡量、判断他到底是不是“技术派”?或者说怎么来筛选他?我刚刚听卫律师的描述,卫律师虽然是文科生,但给人一种理科思维的感觉,这是不是技术派的表现形式?或者,帮客户分析的时候,不是大而化之的表达,不是通过信息的隐藏来解决问题,而是通过信息的呈现、逻辑上的对应、利弊的分析、概率的确定,类似这样吗,这算不算“技术派”?律师都说自己是专业的,但我们心里边,那个“技术派”的边界在哪?
卫新:我最近参加了一次投标,是一个系统性的房地产企业爆雷,金融机构决定要不要诉讼,很多知名律所参加,大家给出方案。客户告诉我,在我之前的律师,谈的都是诉讼、保全等。但我跟客户说的是,这是一个危机博弈、危机经济学。我说你不要想只有房企是你的博弈对象,你还有国资、监管、投资人、整个社会……你下的每一步棋,对方都会做表达,这是一个动态博弈……我会痴迷于这种抽丝剥茧的过程。
我觉得,在一件事情上是否挖得足够深,代表了你对这件事情的投入。也就是说我们更愿意做时间的朋友,你有选择的勇气,你有长期投入的勇气。投入在做深某一件事情上,这是“技术派”的一个特征。
这里面还有分工。既然你选择了把某件事做深、做久,那你一定不可能做得很全。所以这时候我们需要分工、需要协作。从我到律师行业,就会觉得除了业务之外,其他的协作体系是比较少的,所以星瀚引入运营的概念。如果说15年是一个阶段,那么在这第一阶段里,运营是我们的飞轮或者说增长动力。我们把组织品牌和运营的协同作为律所战略,我认为这件事情本身也是很技术的。
在经营组织的时候,你会发现大部分人不一定是理性的;人是非理性的,不像那些物理规律。创业15年,今天留在我脑海里的,也大多是感性的画面,是人和人之间的连接。所以我觉得,要把一个组织做好,既需要底层的商业逻辑、商业理性,也就是具备好的产品、好的运营,但这些都是太理性了,重要的还有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人和人之间的连接。那后者的基因(关系、连接),15年前思考得就没那么清楚,但我觉得那个基因其实是刻在骨子里的,就是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是怎样跟人相处的,以及你的人本的思考方式。
我觉得,星瀚从出发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很大的差异,也算是初心之一,尽管没有列在“技术派”、“一体化”、“强运营”这些表达里,就是,人不应该成为工具、人应当是目的。回望过去,刚开始的时候,星瀚就十几个人、二十几个人,长达三四年,都是这种状态,那种人文感是非常好的。这和其他一些组织不同,有些组织对年轻人可能更多的是消耗、而不是托举。但当组织变大之后,很多问题也难免出现。所以,组织的经营,最后就是理性和感性的结合。
大鱼:我有时候觉得卫律师是理性的,甚至是工具理性的;但当你讲哲学的时候,又会怀疑,有多面性。
卫新:人很复杂。我在用法律专业解决问题方面,是会强化工具理性的;我觉得我们做一个案子,那就来博弈论吧,现在是player……但在组织这个层面上,这件事情很难实现,因为博弈论假设人是绝对理性的,但现实并非如此,人与人的关系变得很重要。
大鱼:我们确实看到,星瀚在组织层面做了很多尝试。但不管是“产品”还是“运营”,听起来又像是工业化思维的映射,跟刚刚说的“目的”之间,如何对应、怎么实现?经历那么多年,这些做法是不是服务了“技术派”的目标?帮助更多星瀚律师、合伙人成为那个更好的“技术派”了吗?
卫新:星瀚已经15年了,我们自豪的、标榜的,一定不完全是数字,不是创收、人数;当然,我们人数也没那么多,但是我们的人均产能在上海还是第一梯队,我们连续八年是优秀律师事务所,目前的规模也还可以。但我此刻觉得,今天考验这个组织的价值,最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建立长久的、可靠的、并且可托付的连接。
大鱼:这个表达和大家说的“人和”,区别在哪?
卫新:我同意,这是一种“人和”,所以老律师说得没错;当你实践了很久之后,你觉得人家说得没错。今天我们仅仅有好的运营、好的产品和专业,但是人和人之间是缺乏信任的、缺乏支撑的,那这件事仍然做不成。但是人和人之间的这种关系、信任的连接,是有规律的,要有作为的。

大鱼:这些年,很多律所的做法是吸引团队进来,引入更好的团队为客户提供更好的服务。但星瀚是强调产品、运营,我好奇你们是如何实现类似效果的?
卫新:我觉得星瀚在做的,和外界传递的信息还是有一些差别的。星瀚非常重视人才,当然,这里边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自身的人才培养,从应届生发展起来;一种是引进外部优秀的人才。引进外部优秀的人才仍然是星瀚高度追求的,当然,我们有自己的组织底色。大家看今天的直播,有很多优秀的律师加入,比如胡增瑞律师、唐元庆律师、杨晖律师、沈奇律师、张博超律师等等,这些都是已经在别的律所有成绩的,然后到星瀚。当然,还有从星瀚离开的人,我们会看到,他们走的时候、比之他们来的时候,创收已经上了台阶,也有了自己的团队或者荣誉等。所以,星瀚对于优秀人才的吸纳,我觉得并不比别的律所差。
除了人的吸纳、发展之外,星瀚的另一种路径是产品孵化。这个部分,其实外部来的律师和内部成长的律师都一样,他们都会得到运营的支持,得到星瀚整体的辅助。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就是人的加持,有很多合伙人、律师,是从星瀚开始组建团队的,这跟星瀚的整体风格有关。星瀚刚开始引进合伙人的时候,我经常干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团队的成熟人才给到新来的合伙人。比如他想做某些业务,培养人还需要过程,我愿意让我们现有的、已经成熟的团队人员去支持他们。这就是不仅有运营支持,还有人员支持。
大鱼: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在我自己的观念里边,星瀚一直有一套通过宋佳牵头打造的培养体系或者说运营体系,这套体系表现出来可能是一系列的拳头产品,典型的以汪律师为代表的企业内控与反舞弊。但是,卫律师,从外观来看,它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成本,感觉成本很高;另一个是链条复杂。你有没有发现,现在的很多合伙人、律师都在变化,变得追求更加短平快、更加直接的结果?
卫新:有啊。
大鱼:这样的变化会不会影响咱们在核心能力上的一些思路调整?
卫新:我们本身也在变化和调整,不断创新就是星瀚的底色。你刚刚其实是说,打造产品的过程好像挺复杂,标准化程度也没有那么高,这的确是问题,我们其实应该更清晰、更能够传递……我同意。包括我们在做的,把科技的力量加进去,其实就在往这个方向去靠近。
但是我回过头来说,我们做很多事情,不是因为容易就去做,也不是靠结果去定义的,过程本身就很重要。也就是说,如果是很容易的事情,它就很容易被标准化、可替代、被外部的标准评价;复杂的事情,就需要有长期投入、有深挖,它的价值可能也是超越性的。这里边是有投资的、有成本的、有不确定性的,关键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有一群人继续,这很难。
大鱼:我觉得星瀚有一个很好的状态,但总归是手段服务于目的。我假设当年有宋佳、有产品、有运营、有一系列的东西,是为了实现更好的那个理想,这个理想总要呈现出一种状态,这个状态不仅仅是一群人的结合,它最后得呈现一些效果,这个效果放在律所层面,就是律所变得更大了、业务变得更好了……
卫新:为什么?你太理性了。(笑)
大鱼:我好奇,就是放在星瀚,假设我们追求的是通过手段让一个个人能够更好地释放价值,那这个价值会不会变成一些更具象的目标、甚至是追求?人数、创收、案例、影响力……这些是不是能作为衡量的要素?
卫新:我觉得是。15年了,从我30岁的时候开这家律所到现在,自己45岁了,精力、能力、资源,都是最好的时候,当然会有更大的企图,会对成功有更大的期望,尤其是在行业有点变动的情况下。如果我们做正确的事,我们的突破和机会会更大。
大鱼刚刚问,我们会不会追求更大的规模、增加更多的人、有更多的布点、有更好的客户……为了准备直播,我昨天翻以前的朋友圈,当我翻到2013年、2014年的时候,觉得,人总以为过去是很美好的,但其实和今天对比,星瀚的业务、客户、发展……一定都变得更好了,甚至,我会有勇气跟客户讲这个案子我可以不接,但15年前不一定。所以,我们接下来一定会有更大的发展,有更多的想法。但,这就代表所有吗?我觉得,不一定。宋佳做星瀚的记忆博物馆,问我这些年来印象深刻的事情。我就记得疫情的时候被关在家里,我一个人,那会儿太太和孩子都不在身边。但我们仍然办读书会,每周五依旧保持线上共读;我还每天带大家读法条,解读、分析、讲案例。还请同事专门负责出考卷,大家线上测试,把日子过得很充实。有一次,大家还是这样,读法条、做题目、分析、讲解……尾声的时候同事说:“卫律师,今天是你的生日。”他们要给我唱生日歌。有人说:“预备唱。”那时候用腾讯会议,就听到此起彼伏、完全不整齐的声音,因为传输是有差异的。但那一刻我觉得,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生日歌。我觉得这波人跟我在一起,不完全是工作关系,那个时空里,你在行走,你知道还有人也在行走。那些人是宋佳写的星瀚15周年主题歌《聚光》里说的“牵绊”。我觉得,这些部分是很重要的。
规模、创收、很多优秀的同事……这些是星瀚要的,是星瀚要努力的,同时,我们还要那种人与人之间可信任的、可依靠的、彼此交托的连接。这就不完全等同于很多律所说的“人和”。

星瀚的未来
大鱼:过去15年里,星瀚以对产品、运营、一体化的追求,进入了很好的状态,也取得了不错的成果。我看到,星瀚今年有两个部分表达很多:第一个是科技,很明显;第二个是招了HRD,这些东西都像是现代组织或者说一些更大的公司会做的事情。做这些选择,总会有些原因。
卫新:刚才说了,星瀚取得了一些成绩,财务状况挺好,人和。但我觉得律师行业仍然是基于信任的,即使法律科技发展非常快,仍然解决不了信任的问题。今天选择一个律师,不是因为他真的能写出多么完美的合同,而是我相信,这个律师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我好。律师既有高度智慧的工作、高度个体化的工作,也有很多琐碎的、简单重复的工作。有些律所为了保证客户的交付和信任,会把年轻律师工具化,很多情况下,他们过得很苦。这时候,科技的力量会出来。所以做科技,是为了降低星瀚同事的工作压力,是解放人。
我在上海律协也负责法律科技工作,我看到很多人对法律科技的理解是有偏颇的。我认为纯科技的、纯工具理性的方式去应对法律科技,这条路是不通的;只有法律人主导的法律科技,才有明天。它不是为了老板、不是为了律所砍掉五个律师助理、也不是为了法务部砍掉三个人;法律科技应该让法律人过得更好,让他们集中在智慧和那些有创造性的部分,这是星瀚的路线。
大鱼:那我就更好奇怎么实现了。因为我听过好几个我们熟悉的朋友的表达,都是有了AI加持,减少劳动力的。
卫新:法律科技一定会让效率变得更高,但是这个效率变高其实是有代价的,你以牺牲人为代价,那一定不通。如果原先是3个律师做10个案件,现在是以3个律师做100个案件为目标,他们变得更苦,老板花的钱更少,那就是把这3个律师工具化了。
如果你真的投身其中,你会发现律所做法律科技,最重要的是知识管理。这些知识、实践都在一个个人的手上,他有大量的隐性知识,有很多是不被结构化的。这些人如果不真的被解放,而是会被替代,他不会把这些知识贡献出来。所以律所真的想做好法律科技,岗位会有变化,律所要形成自己的法律科技优势,就要有知识管理团队。你再想想那个做知识管理的人,不是一个应届生,是要有经验的,而且他的KPI指标不应该是律师的指标。你是要多投入的,这些多的投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让人更好。比如我们团队新来的实习同学,他之前在某红圈所做IPO,干了两个月他就厌倦了,他觉得自己被工具化、被奴役了。律所为了让年轻人做简单重复的工作并且安心,给出高薪,但人是追求解放和自由的,是追求创造的。
大鱼:星瀚希望透过在知识管理和科技上的沉淀、甚至是产品化,实现一部分所谓脏活累活的解放。除此之外,还会带来更多收益吗?
卫新:我觉得星瀚拥抱法律科技和在法律科技上持续投入,是因为星瀚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很关注创新的律所。15年前,我们进行人与人之间的分工,简单地把公司里的一些机制引进来,就产生了一定优势。今天有一个这么好的科技工具,这件事值得我们去投入。我们现在做的科技产品与场景,都是小的、智能化的、点滴的、但是能够让人更舒服的(例如开庭提醒、常法报告等),而不是说我直接就能够把客户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的法律服务,更多的是人机协同的过程,我们愿意在这件事上花更多时间。
当然,我们这个阶段更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知识管理,这是非常复杂的、考验人性的问题。我从成立律所的第一天就想做,做到今天都没做好。但是今天科技有变化,它告诉大家,如果你做得好,你自己可以支援未来的自己,这样的一个进步我觉得我们应该抓住,组织应该做出调整和变化。法律科技带来的是组织的变革、流程的变革,而不简单的替代。

大鱼:这是科技的部分,我听得出来卫律师很喜欢。那HRD呢?
卫新:因为我们发现,人的工作是最核心的,但回到刚刚说的部分,我们认为它不是玄学,它也是有工具和方法的。在这件事上,我觉得我之前的经验,可能也只是在一个创业公司里干了三年,我到律师行业之后,整个律师行业在这个方面就没有特别强。这些年其实最多困扰的部分,可能也还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问题。
大鱼:所以咱们的HRD,重点是对内的?不是扩大规模、招更多的人吗?
卫新:对。当然,HRD也有对外的功能,但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我们青年人才的培养和青年合伙人管理能力的成长;这件事已经直接影响到我们这个组织的天花板了。
一个好的组织应该有一套制度。它不完全是简单人和,没有制度是不行的,因为没有制度的话,一个优秀的人看不到自己五到十年之后的样子,一个在低谷中的人可能觉得自己会被吞噬,一个核心的、有权力的合伙人也许觉得他放弃了这部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这需要一套机制。这些机制在律师行业里没有太多经验,于是我们就找猎头。我们也知道,这个行业特别不一样,是不是能够结合得好,不知道。但是我们要勇敢出发。我想这样的一个人,第一,要提升我们整个运营体系的人力资源水平;第二,要提升年轻法律人的发展体系;第三,要培养我们优秀的青年合伙人。优秀青年合伙人可能是业务能力很强的人,但不一定是管理能力很强的人。
当然,大鱼刚刚说的另一个层面,就是HRD要把自己变成竞争力、甚至对行业足够了解,再去招募我们需要的、匹配的、互补的、更优秀的人来到星瀚,能够结合起来,当然,这是后一步。
大鱼:我的感受是,即使是投入科技和HRD,你们的优先级都依旧是“状态”?
卫新:我们不排斥目标导向。在看直播的朋友,如果你对法律科技很有热情,对法律服务产品有期待,或者你希望拥有好的团队,星瀚在这些方面都会赋能。星瀚现在只有一百五六十个人,我们在某些领域具备优势,在另一些领域存在空白。如果大家通过今天的直播,觉得和星瀚是特别契合的、可以一起合作的,我们就共创。做得更好、做得更大,这当然也是我们追求的。但并不是说,我要凭空开十个分所,我要合并或者被别人并……你永远不是已经先天定好的,你总是在成长的路上。

大鱼:如果让你回溯,就像你刚才提到的一样,你肯定还会做星瀚,但你会调哪些东西?有哪些优先级变化?你告诉15年前的卫新,哪些事一定得做、赶紧做,哪些事慢点做?
卫新:我想说,不要那么理性。我觉得还是存在理性的僭越,觉得自己的方法特别正确;想告诉自己,别太自信了。行业有很多做法和规律,可以更加包容地接受、更加谦虚。我觉得一定还是会有很多机会,也有很多错失、遗憾。那我觉得如果自己回到过去,有些机会也许就能更好地把握,但这些也不重要,因为这都是必须经历的部分。
大鱼:站在这个时间点,看向未来,你觉得有哪些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卫新:我觉得法律科技是一定要干,这会是第二增长曲线,它本身带来的效应可能改变作业的方式。以及和更多的人建立更深刻的关系,是我愿意花时间的。
大鱼:那星瀚有什么更明确的目标吗?
卫新:我觉得星瀚有无限可能,一定会是一家面向未来的、不一样的律师事务所。我们一直在这条路上。
如果你一定要用一些指标来衡量,我相信一定会是更多的星瀚伙伴,我们也会在国内的重要城市有自己的组织,我们的产品和服务会更加宽广,会有更加年轻的、有活力的管理团队……我觉得这是“果”,但我总觉得“果”是不能够保证的,我只能保证我此刻的行动。如果我不承诺行动、只承诺果,有点虚头巴脑。当然如果把果作为一个期许的话,我也愿意。
大鱼:从底层上,你觉得行业变了没有?这很关键。因为我的观察是,星瀚还是在那个状态,这个状态甚至像15年前一样,初心未变,依然是“少年与海”的状态。但是你们已经开出去15年了,你已经经历过风浪了……
卫新:那我反问你,因为大鱼是一个行业观察者,你已经看了这么多,你觉得行业有没有变,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大鱼:我觉得我最大的感受是,最近几年,老是会觉得我是错的。这就是我感觉到的现在行业最大的一个变化。我看有些主任是无比坚持的时候,我在想,如果你们真的能搞出来那就太好了。因为我感觉到行业的变化,就像你15年前说的,咱们对技术派的坚持或者追求,它其实有现实的环境。
卫新:我觉得行业在变,人也在变,营销模式在变,客户也在变……一定是这样的。但有些东西是不变的。律师行业,法律的基因,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托付、真诚,我觉得这些都是不变的。行业会有起伏、会有周期性,但是人追求自由解放、人追求自己的实现和超越的那种趋势也没变。马克思说人不是劳动的奴隶,我们都会向往更美好的生活,这些都不会变。做得对的人就会得到你说的果。
大鱼:卫律师给我的感觉就一直很有少年气。星瀚虽然15岁了,也到了“中登”的年龄,虽然“中登”这个词不好听,但意思其实是,超过绝大多数律所的存活年限了,而且即便是星瀚觉得自己人不多、精品,可实际上也算有一定规模。我们刚刚统计了数据,全国百人所639家,150人,在全国大概就是前500,全国就43000多家律师事务所,进到前百分之一点几,这已经是不错的成绩。在这些律所里,“少年气”,似乎是星瀚比较独特的气质。
卫新:你定义什么叫“少年气”?
大鱼:“少年气”就是你不太接受一些外部的规则;这个规则是什么呢?我这两年我感受特别深,就是不管是律师、合伙人还是年轻人,大家都变短变快了;而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看到星瀚的追求和坚持都比较长期。
卫新:那我同意,如果把“少年气”理解为长期主义的表现形式,星瀚是很有少年气的。
大鱼:但你们面临的冲突就在这。我见过很多律所靠文化、靠情感、靠理念来吸引各种各样的人,而且有成功的例子。但这几年我悲观的地方在于,或者我有时候怀疑,它没成、散了,就是越来越多这样的,我们才会变得斤斤计较,才会变得具体……老话说“因利而聚,也会因利而散”,但你只看到负面的反馈,没看到正面的,或者说,正面的积极作用还在迷雾里。
卫新:我觉得大家也在修正。“因利而聚”,聚得好的、发展得很好的,也在追求那个正确的事。
勇气,还有个部分,就是你愿不愿意承担责任。我记得你一直在说律所产权制度,但是产权制度只解决谁拥有的问题,没有解决谁愿意承担、谁愿意留下的问题。今天谁拥有,并不代表有人愿意留下、有人愿意承担。这个部分还是在于今天我喜欢你,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我们有共同的情感连接,这不是短期可以建立的,这种连接在于你长期的品行,就是亚里士多德说的道德,道德的德行是你长期的行为导致的,那你就把它放长嘛。
大鱼:从我一个第三方的角度看,我真的很喜欢星瀚这样的状态。对于真实,我无比在意,我见过很多律所主任,他不管是哪种风格的,到最后能够做得久的,似乎还是更真实的那个。有一句话说,如果在上升期,你不真实、有点忽悠,你依然有机会;但时间只要一拉长,我们会发现,你很难在所有的时间欺骗、或者说忽略所有人,只不过在上升的过程中,别人没有那么在意;但是,一旦到了变化的阶段,我觉得法律行业现在就是变化阶段,真实就很重要。
卫新:你一定要说具象的例子,我可以说一个,证明我说的不是形而上的、不是虚的。今天很多人问我:“你怎么招到宋佳?”很多人说我也想招到这样的一个宋佳。我说宋佳是真正的合伙人,是真正的老板。我问:“你愿意为这件事付多少钱?”当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很多人是沉默的,很多人给出的答案是不具有可操作性的,甚至一定要附条件,并不是先天性的部分。这就是选择的问题。
但我再说,宋佳在这样的组织里边、在这样的环境里边,所承受的压力也很多;她今天愿意持续在这里工作或者跟我们建立很深刻的关系,那是你真的把她当伙伴。物质的部分是基础,是尊重;更重要的是彼此的信任,她觉得你是好人,你这个人和我在一起,我们是契合的人,这件事更重要。也就说,这两件事情相互无法脱离关系。
如果你只说我今天砸了多少多少钱,就会有什么样的部分,短期会有的,但是不长久。我自己觉得在律所里边,建立很长久关系的人,我自己回望,当然有物质的、基础的部分;但也一定是说,今天在最难、最考验人性,做最重要选择的时候,我们彼此确认过,她是值得你信任的人,她也会觉得你是值得信任的人。
所以勇气还有个部分,你是不是愿意把自己和别人连接在一起。如今的社会都是原子化的个体,就是“社会的后现代主义”,律师说我“即插即用”,我一个人能够服务客户。但社会生活告诉我们,人是在他者之中去定义自己的。今天你真的能跟别人做深入的关系,物质和制度是一个方面,但另外一个部分也很重要。我觉得大鱼说的那个快速的部分,可以的,星瀚也一样,即便我今天宣布说星瀚明年规模涨两倍、律所开二十个,但怎么达到?我是纯粹的资金投入,还是用行业里边所谓的分配制度的调整?现在,大家的路径太单一了,但其实应该是多重的路,那条路是方法之一,但也一定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
所以你说要具象化,我就告诉大家,就是这样具象的人,她愿意今天真的有风浪了,今天真的有人拿更大的代价、部分考验她的时候,这时候,她考虑的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东西。
当然,我今天也说,我希望每一个曾经在星瀚有一段经历的人,不管他现在是不是在星瀚,都能够在回望这段经历的时候,感到自己是被尊重、被信任、被认真对待的。
大鱼:这个当结尾非常好。感谢卫律师。我是一个第三方,有时候最大的焦虑在于,你确实只看到这个路径,律所往这个路径走,就会有很好的发展;然后,也会看到一些不往这条路发展的律所,我就会有点着急,卫律师有时候能看出来,我对星瀚也着急。但同时,我保留着一种期待,祝愿星瀚的路径是另外一种可能,始终保持勇气和热情,未来的五年、十年、二十年、更久,都能这么有少年气地走下去。